去国外旅游,第一句需要学会用当地语言说的话恐怕不是“你好”或者“谢谢”,而是“厕所在哪儿”。无论你是高冷傲气的王公贵族还是遗世独立的文人骚客,只要感受到来自腹腔深远悠长的那一声呻吟,你都会乖乖找到一个坑,让括约肌一阵张合抖动,负担卸下,喜上眉梢。
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在厕所那一方小天地内,你可以尽情地释放自我。随着技术进步,如厕用具也在不断向更加舒适、贴合人的生理需求发展。朱莉•霍兰在其著作《厕神》中提到,“马桶爱好者们认为,文明并非源自文字的发明,而是第一个马桶”。这足以证明人们已经把如厕的舒适上升到了人类文明的高度。
古时候英国国王使用的豪华马桶。
但事实上,恰恰是这个被人们誉为文明起源的马桶,在拥有几千年文明的中华大地上让人犯了尴尬症。相比蹲厕,让人可以坐着轻松完成整套动作的马桶着实减轻了人们如厕时候大腿肌肉的负担。但与此同时问题也来了,人们在如厕时需要与马桶有肌肤之亲,当然这在家里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当马桶出现在公共场合,这个本来是为人们私密行为服务的工具成了公共用品,你完全不知道在你之前有多少个人接触过马桶。最让人难过的是当你坐下去的瞬间,感受到马桶圈上一片透心凉的潮湿,而你此前却并没有察觉。也是,公共厕所嘛,“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台湾音乐人陈珊妮愤怒地拍下了百货公司洗手间里的“惨状”。
蹲还是坐,这是个问题。但似乎这个问题并没有让太多中国人纠结,因为即使在马桶相当普及的今天,中国人依然更愿意选择公共厕所中的蹲厕,而不是相对舒服的坐便器——一项网上发起的投票结果显示,高达88%的人认为景区厕所应该采用蹲厕而不是坐厕。
青海湖景区边的一个“车载流动公厕”。
在中国历史上,厕所似乎一直是一个公共场所,现在家里的私宅洗手间是随着现代三口之家的出现而产生的。古代宫廷或者大户人家由于家庭人数众多还有无数仆役,厕所是由一个大家族甚至群落共同使用。除了主人如厕可以享用便盆,大部分人还是会使用蹲厕。敦煌壁画中就有关于古人使用蹲厕的描绘。在古代中国农业社会中,公共使用的蹲厕不仅能低成本地满足大量人口的生理需求,还方便收集排泄物作为肥料。因而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和集体经济时期,中国都广泛地使用着蹲厕。
敦煌壁画中关于蹲厕的描绘。
改革开放以后,国外的抽水马桶进入中国千家万户,但同时人们的卫生知识和意识也在提升。对于公共厕所中接触皮肤的坐便器,大多数中国人还是望而却步。尤其在1985年中国出现第一例艾滋病后,即便艾滋病的传播途径已经被无数次宣传,证明皮肤接触并不会感染艾滋病,在人们的意识中公共厕所的马桶圈似乎还是培养大量细菌的温床。又由于接近生殖器官,人们也总觉得肮脏的坐便器似乎会传播各种性感染疾病。
一个洗手间门背后的宣传画。
从很多医生的口中可以得知,公共厕所中的坐便器其实并没有那么肮脏,大量的细菌和微生物并不能在坚硬冰冷的马桶圈上存活,但尚未转变的事实是在中国,还是有大量蹲厕在公共厕所中存在。甚至有不少人蹲着使用坐便器,花式开挂上厕所的能力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喜欢蹲就蹲,喜欢坐就坐,这本来没什么,但当蹲厕出现在外国人面前,公厕那一个个隔间里的小事就不得不被提升到文化的层面。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国际关系教授威廉•卡拉汉(William Callahan)拍摄的短片《厕所大冒险》(Toilet Adventures)中,不少在改革开放初期造访过中国的学者和旅行家都表达了中国蹲厕带给他们那“最初的震惊”。当时公共厕所里简易的坑洞和隔板让不少没有接触过蹲厕的人倍感不适,甚至有人落荒而逃。对于蹲不下来的外国人来说,完成如厕的整套动作就像在悬崖边做瑜伽——骨骼不够清奇还真完成不了。
短片里七十年代去过中国的泰国老人回忆当时上厕所的奇遇:猪来拱她的屁股。
同时,厕所空间的开放性也让不少人觉得不太舒服。短片里一位美国历史学者回忆在中国农村上女厕的经历时,谈到厕所的隔板建得浮皮潦草,旁边一圈蹲在坑上的人们还会好奇地探过头来看看她的屁股是不是长得和她的脸一样白。“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真的不是一个人在拉屎”,这位历史学者如是说。
“你不是一个人”。
德国学者马勒茨克在分析跨文化交际时谈到在异文化中的人会基于一种“民族中心主义”(ethnocentrism)来认知自己所处的新环境,也就是说他们会有意无意把本国或本民族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带到新生活里。因此,很多从小使用坐厕,同时本文化中又十分注意私人空间的人在中国“坦诚相见”的公共蹲厕里拉不出来也可以理解了。
威廉•卡拉汉在视频里提到了初来中国使用蹲厕的人“心路历程”的四个阶段:初见的震惊(shock)、尝试使用时的恐惧(fear)、想各种办法努力适应(bargaining)、忍着使用成功(struggle)。把这个过程放大,其实就是文化震惊(culture shock)和逐渐适应的过程。在尝试适应之后,耿直的外国人就开始思考一个新的问题:是不是我们先天体质就不会蹲?于是在自己积极尝试的同时,他们又开始认真地观察了不少中国人蹲厕的样子,然后发明了一个别致的名字:“亚洲蹲”(Asian squat),甚至还有指导教程,告诉大家如何像亚洲人一样优雅地完成整套动作。
“蹲”变成了一件有禅意的事情,外国人们一下嗨了,对于蹲厕的探索根本停不下来。日本通过X光拍摄发现相比坐厕,蹲厕时肠道排便的角度更佳;以色列的研究结果显示,蹲厕用时比坐厕少一半以上——总而言之,蹲着拉屎比坐着拉屎有文化,还更爽,何乐而不为!
于是,蹲厕就神一样地被大家热情地接受了,甚至还有一个名叫toilet-related-ailments的网站,用花式开挂的方式告诉大家,蹲厕比坐厕更符合人体工学。
归根结底,蹲厕还是坐厕孰优孰劣可能并不成为一个问题,关键在于你愿不愿意理解别人习惯的生活方式,或者尝试新鲜的东西。因为聪明如你一定知道,脑袋决定屁股才对,反之不然。
参考文献:
1.马勒茨克著,潘亚玲译. 2002. 《跨文化交流》.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朱莉·霍兰. 2005. 《厕神:厕所的文明史》.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